私底下以为，没有阳台的楼房是有缺陷的。于是，我就在五楼的窗外安装了不锈钢花架，聊补遗憾。花架上很快摆满大小花盆，也有泡沫箱，开始胡乱地种些寻常花木。楼下经过，抬眼便能看到自家的窗，看到红红绿绿，脚步似乎也快了几步呢。

　　不过，真正的乐趣是近距离地观察，观察这星球上的另一种生命形式随着太阳直射点的趋近而萌动。譬如薄荷：肥芽，暗绿色，缓缓地，从花盆的枯草败叶里拱出来，探头探脑，东张西望。这情形仿佛海滩上第一只钻出沙滩的小龟，所有的感官都在紧张地探究：沙滩、光亮、海风、潮汛以及大海的方向，当然还有天上贼鸥的动静。

　　薄荷的神态让我想起第一组关于春字的动词：报春、觅春、探春以及迎春和试春。与薄荷的形神最为相符的似乎是觅、探以及试这三个动词，但感觉似乎是错的。植物对春天的敏感远高于人类，我们才是那个需要天气预报的物种，需要去探访、寻觅、迎接以及尝试春天是否到来，因此更准确的词组应该是报春。

　　“雪里香梅，先报春来早”，欧阳修说的是梅花报春。可惜我经常宅家五楼，来报春的便是花盆里次第拱出的薄荷苗了！记得有种草本植物叫报春花，绿化工人种在城市的路边街角，花色缤纷，可能因为太过寻常的缘故，反而被梅花或者迎春占尽春风信使的名头。

　　听到我开窗的声音，黑猫布莱克循声而来，跳上窗台，照例去花架边巡视一番，看一眼空旷的街道，低头去嗅一下新萌的薄荷。妻也看到了，惊喜地说道：薄荷发芽了呢！这时想到第二组关于春的动词：嬉春、访春、接春以及惊春。元诗人杨维桢有“嬉春体”诗五首，并且觉得“嬉春最好是湖边”，当然嬉春的主角是诗家本人。但我以为，我家阳台的薄荷未必不是真正理解并欢愉春天的主角儿。布莱克勉强算是访春，打个喷嚏后扭身而去；妻迟钝，这才有讶异的味道。而我，似乎已经做好接春的准备，虽然并不知道春天会随哪一缕春风春雨飘然而至。

　　“接春”据说是闽地客家的习俗，在立春日，有“打春牛”“磕春菜”等一系列迎接春天（或者“春神”）的仪式。流放到海南儋州的苏轼写过《减字木兰花·己卯儋耳春词》：春牛春杖，无限春风来海上。便丐春工，染得桃红似肉红。春幡春胜，一阵春风吹酒醒。不似天涯，卷起杨花似雪花。词中的春牛春杖春幡之类便是儋州当地接春的风俗或仪仗了。

　　总是被古人蛊惑，于是心动不如行动，便去新村外的小公园里踏春。踏春是真正的美事，芳草如茵，春花似锦。古时的踏春，英雄们大抵是骑马的，譬如辛弃疾：马踏春风去！（《菩萨蛮·万金不换囊中术》）文士大概率是走着看的，譬如孟郊：“一日踏春一百回，朝朝没脚走芳埃（《济源寒食》）”，“百回”应属夸张的修辞，但至少说明是真爱了！某日的朋友圈里，看到小城两位熟识的女性文友晒出踏春图，竟然是在樱花树下馔美食、品龙井，优哉游哉，颇有古君子风，这或可谓之“饯春”了。

　　不过，在所有关于春字的动宾用法中，最喜欢的是“咬春”。“咬春”也是由来已久的习俗，唐《四时宝镜》记载：“立春，食芦、春饼、生菜，号‘菜盘’”。但我有自己的理由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