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工人上班吃预制菜,逛商场吃预制菜,现在,就连大年三十,也被预制菜盯上。为了争夺年夜饭流量,各个品牌上演了一出预制菜大战。但年夜饭对中国人而言意涵丰富,家人围坐在一起,既是一顿饭,也是一出仪式感。不断挑拨人们情绪的预制菜,能挤得上年夜饭的餐桌吗?
女孩坐在一桌年夜饭前,对着屏幕,和那头的父母打招呼。五菜一汤,都是预制菜。硕大的广告词出现在正下方,“这是一份(预)(制)(年)(菜)”。
春节前,这张女孩吃着预制菜和家人“电子团圆”的广告图,本来是想狠踩“除夕不放假”的热点宣传预制菜,但没想到,直接戳穿了打工人的肺管子。“三十不放假本来就比较郁闷,结果还让我大过年一个人吃预制菜?”“真的惨,又PUA打工人”。
2023年,预制菜已经几度刺痛大家最敏感的神经末梢:先是6月,杭州一对新人发现定价近6000元的婚宴套餐,可能有七成是预制菜,成本仅为千元。到了9月,“预制菜进校园”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;年底,辛巴直播上称“预制菜最应该给孩子吃”,再次引发争议。
其实早在2023年10月,广东举办首届年菜百家领军企业座谈会,预制菜就绑定年夜饭,摇身一变为“年菜”,2023年自此成为“年菜元年”。这也让紧跟着的2024年春节,成为第一个年菜战场。
年夜饭流量,成了各家品牌使出十八般武艺争夺的目标。入局年夜饭战争的企业,有连锁商超盒马、山姆,生鲜电商叮咚买菜、美团小象,还有一些传统餐饮品牌,以及大量参与供货的预制菜厂家。
据FBIF食品饮料创新不完全统计,2023年共有31家预制菜相关企业推出了预制年夜饭大礼包,其中,预制菜企业13家,餐饮品牌17家,甚至还包括一家叫做“川味博物馆”的调味品生产商。除了广州酒家同庆楼、西贝等餐饮品牌外,疫情期间连续亏损三年的全聚德,继续发力预制菜,推出年夜饭礼盒,售价在398元至1388元。
比如盒马直接开辟了预制菜年菜板块,其中有一栏年菜,罗列了22种预制菜。除了佛跳墙等常规硬菜,还主打一个差异化,推出了帝王蟹腿、部队火锅。帝王蟹腿的价格是269元,净含量810g,加热即可使用,作为拍年夜饭照片、发朋友圈的“利器”,更容易被年轻人种草。
叮咚买菜则主打地域特色,推出的年菜礼盒包括东北大鹅炖排骨、宁夏盐池滩羊肉、广式乳鸽等。它还跟10多家线下知名餐厅、酒店联名,推出经典年菜礼盒卡券,如锦江饭店、国际饭店、上海老饭店等,礼盒能一键兑换,包邮到家,抓住了年轻人异地过年的需求。美团的小象超市也跟传统餐饮品牌展开合作,推出了同庆楼的定制生产年菜礼盒。
大董的一款佛跳墙年夜饭家宴,天猫售价1888元,号称大董米其林门店同款大菜。松鹤楼的“金玉满堂纳福宴年夜饭礼盒”售价2288元,包含6个冷菜,8个热菜,4例点心。再往上进阶,还有和苑酒家最贵的一款“招财金鲍高端礼盒”,3999元的盆菜,足足7斤重,配料豪华,有10只黄金干鲍、10条9A干辽参、深海花胶150克……
关于年夜饭卷豪华,盒马的曾向半熟财经解释:“年菜是需要抢供应链的,因为销售周期非常短,而且它的售价比较高。这种大菜如果不在春节这个特定场景上架,可能就没人买了,所以你会发现,一到过年过节,佛跳墙、花胶鸡全都出来了。”
各大品牌还卷起了名字,尽量要跟龙挂钩。如西贝的龙凤呈祥面点礼盒、龙腾四海功夫菜礼盒、祥龙献瑞礼盒。全聚德推的是聚德百味乐享礼盒,广州酒家是好运连连年夜饭、福禄满满佛跳墙盆菜等等。总之好词连词都用上,但绝口不提预制菜,都是以年菜或者礼盒来代替。
卷完名字,还得卷服务。盒马推出了年菜到家服务,在全国大部分地区,消费者通过盒马云超下单,黑松露芝士帝王蟹腿、鲍鱼花胶鸡、珍味海鲜港式大盆菜等年菜,都可以直接包邮送到家。盒马甚至还附上了“摆拍说明”,仔细标注了菜品的复热顺序和摆盘标准,最大限度考虑各种需求。
此外,年夜饭预制菜,仍然把主要目标群体瞄准年轻人,线上流量自然是各品牌争夺的重要领域。打开天猫搜索“预制菜高端家用年夜饭”,包邮品类就高达5000多件;京东上搜索“年夜饭预制菜”,出现的商品数量也超过3000件。
在其他社交平台,例如小红书,输入年夜饭预制菜,各种品牌目录就会出现在下方,包括大董、西贝、同庆楼各种品牌,点进子集,就能看到大量相关图文分享。
除了耳熟的大品牌,这两年,一些新的预制菜厂家出现了。他们的销售份额小,针对年夜饭场景,方案更为保守。
去年,李肖凌和几个朋友合伙成立了预制菜品牌。他们做过多年的速冻面点,最近几年察觉到速冻面食发展到了瓶颈期,下定决心转向火热的预制菜赛道。李肖凌的预制菜品牌主要供给餐饮企业。针对年夜饭市场,他们特意推出了不回家过年的预制菜品类,“八小碗”。份量适合1到2人使用,单价更低。这一单品,主要是卖给公司,作为员工的过年福利。
春节也是酒席集中的日期。网友小乐回到老家后发现,连村里的流水席都被预制菜入侵了。一盘烤鸭,端上来时,面皮还装在塑料袋里,得靠自己撕开。宴席上常有的条整鱼,也只是淋了一层芡汁。酒席上的预制菜毫不避讳,生产地址、保质期都看得清清楚楚。而且,在当地,不论是在农村大集,还是小商店,都可以买到这些预制菜。
家在珠海的邱盛越,曾在短视频平台曾刷到年夜饭预制菜,也被吸引,“十只辽参、十只鲍鱼、十只大虾”,配上看上去华丽丰盛的图片,一份售价不到300元。她一度动心,但想到家里还有老人、孩子,“吃的东西,胆固醇不能高,而且也要新鲜”,又转头退出了页面。
预制年菜产品的保质期一般在6个月到12个月,即使是时间较短的,也能保存60天。这意味着添加剂必不可少。年菜,一不留神,真的就成了跨年菜,这也会让邱盛越有所顾虑。
重庆的王安雪,坚决拒绝让预制菜进入年夜饭餐桌,在她的认知里,预制菜“相当于二次加工”,冰冻再解冻,每一环操作都增加了风险。为了避开预制菜,她点外卖前甚至要细细筛选一个小时,重要的是要点开评论,只看差评,尤其看发出来的图片,“如果用锡纸盒装,是预制菜的可能性会更大”。
广东的陈俞文买过一次佛跳墙,开过饭店的她,一下就尝出来不够新鲜。比如盆菜里必备的虾,新鲜的虾肉脆甜,预制菜里的虾通常会比较绵软,没什么口感可言。
没有锅气,是预制菜不好吃的原罪。天津的张遥远,有一次年夜饭吃过父亲公司发的预制菜,炸丸子。这道菜,母亲每年都会做,虽然自制的丸子没有标准化的大小,但经过了新鲜葱姜蒜煸炒,张遥远觉得,有种说不出的香味。预制的肉丸子,不仅没有这种香气,有时还会吃出腥味。
年夜饭,对中国人来说意义特殊,主打一个陪伴。今年,邱省越继续带孩子回老家过年。在她家,往往是一家人,从三十到下午开始忙活年夜饭,四岁的儿子也会参与进来,大家边聊天边做饭,享受团聚的时光。她觉得,吃预制菜的目的,是为了节省时间,减少人力,但年夜饭这一顿,时间是最充足的,人也是最充足的。因此,年夜饭并不是预制菜的典型消费场景。
还有一个原因是,不同地区,都有自己独特的年夜饭菜品。打工人回到家乡,最想吃的那一口,总是家乡味。但年夜饭上的预制菜,几乎避不开佛跳墙、花胶鸡和帝王蟹这“老三样”,“不想走到哪里都是吃一样的年夜饭”,也成为一些人拒绝预制年菜的理由。
种种情绪之下,要吞下今年年夜饭的流量,预制菜看起来有些乏力。根据艾媒咨询发布的《2024年中国新春礼盒消费者行为洞察报告》显示,有14.5%的消费者表示会选择预制菜礼盒,而在2023年,这一数据曾是23.4%。
这个春节,同一时间,上游供货商则感受到更冷淡的现实。据半熟财经报道,一位做冷链批发的从业者感叹,今年春节,她的预制菜销售明显不如前一年,下游的客户一直喊卖不动。
比如广东的盆菜,江浙沪等地区的八宝饭,制作工序较多,许多人会提前买制作好的菜品带回家。在粤港澳地区,盆菜是很多人关于年夜饭的重要记忆。临近春节时,盆菜的预定广告开始在餐厅门口、社交平台频繁出现。
所谓盆菜,就是将不同的食材一层层摆放在盆中,寓意“团团圆圆、盆满钵满”,香港人也把吃盆菜叫“食盆”。
27岁的沈圆子在香港工作。她现在都还记得,两年前买预制盆菜的经历。那时她还在读研,几个室友都是北方人,因为疫情,大家只能留在学校里过年。除夕那天,几个女孩去超市买来预制盆菜,又买来面粉、肉馅,一边包饺子,一边播放五月天的演唱会视频。
张遥远来自天津,在他的记忆中,年夜饭总是母亲张罗。母亲在饭店当会计,有一年过年,下班回到家已经不早了,但第二天家里还有亲戚来聚餐,需要提前把丸子等耗时的菜备好,刚下班的母亲不得不继续进厨房忙碌。那时的他,也主动做了更多家务。
丸子和片肉,基本是张遥远家年夜饭的必备菜。父亲公司发的预制丸子,口感远比不上自家做的。父亲也体谅妻子,也专门去打听过哪家的预制丸子更好吃,但口感始终差一截,平时能凑合,到了年夜饭这顿,还是离不开母亲的手艺。
转折发生在前两年。那次过年,家里熟识的亲戚来家里做客,作为主人,张遥远的母亲承担了最多的厨房家务,忙到大家都上桌吃饭。“如果在很多年前,我会和大家坐在一起吃,但那天我不愿意这样了。”张遥远回忆。
后来他长大,开始工作,才深刻意识到,琐碎的家务和琐碎的工作一样,是对一个人生命力的损耗。这也多少构成了他对预制菜的期待——如果能有一种健康、“稳定好吃”的预制菜,既能满足大家年夜饭对口味的需要,又能解放家里人,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。
年轻的打工人,对预制菜并不陌生,日常的接触,也让大家对预制菜的态度都经历了一些变化。但对张遥远来说,最开始,吃预制菜是一种无奈。
他从事自由职业,收入主要靠接项目。虽然不用通勤费,但房租要交,生活也得花钱。工作时间不稳定,项目一旦堆叠,往往就需要无限压榨自己拥有的时间,“根本没有精力,也没有时间自己做饭”。
大部分时候,他的一日三餐仍然依靠外卖。最初,他也预制菜,去网上翻找帖子,“如何避开预制菜饭店”,从中学习避雷。最终,他也跟自己和解了:如果对品牌有信任度,又能兼顾口味,预制菜也可以接受。
人的恐惧,往往是源于未知。他现在回想,最初的原因,还是对预制菜的不了解与不信任,以及在很多时刻,他没有知情权,吃了预制菜。
95后李林蔚,也愿意在适当场景下接受预制菜。工作后的她,坚持自带过一段时间午饭,但因为工作忙碌,厨艺不精,很快就放弃了。目前家里的年夜饭,还轮不到她主厨,但她已经计划好,等她结婚了,“如果需要临时做一大桌子饭菜,也会提前买一些预制菜”。
现在,家里的年夜饭虽然还没有预制的,但由于未来几天都要吃剩菜,她形容,这是“年夜饭成了未来几天的预制菜”。
一个好消息是,预制菜的概念也将被规范。据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报道,预制菜国标报送稿已经出炉,最快半年内出结果,其中最大的亮点是禁止添加防腐剂,同时规定了必须冷链运输。
在出现让自己满意的预制菜之前,张遥远决定这一次的年夜饭自己下厨,上一个春节,他主动从母亲手中接过棒,为家人制作了年夜饭。今年,他的厨艺精进了一些,准备继续承包年夜饭。他享受这样的时刻,“一年忙到头,吃饭,就是此刻的一件大事”。